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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沈燕(盲人)
命运无情悲欢岁月,风雨沧桑,应该说每一个活在世上的人都不容易。不管是贫穷的还是富有的,残疾的还是健康的。每个人都会有各自的辛酸和烦恼,只是残疾和贫困这一类人群活的更为艰难。
她,一个不甘于平庸的女人,时常因自己不够聪慧,缺乏能力而自怨自责。从卧室走到客厅,再走到卧室,再走到客厅,她一天来来回回,焦虑而无聊的打发着时间。
从心里来说,她很不喜欢按摩这个职业,但为了生存,为了养家,为了证明自己还有活着的价值和意义,她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去从事按摩。而要做到每个客人满意,有时就必须要忍受一些客人的挑剔和不尊重。
母亲说,四十年前六月的一天,她是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出生的。当时家里很穷,奶奶病在床上,要吃药要打针,她前面还有一个两岁大的哥哥,家庭负担很重,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,自然奶水少,更没什么营养可言,所以她又干又瘦 。半岁大的时候,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先生给她算命,说她这辈子不瞎眼睛就会跛脚,否则她的一生非凡。两岁那年,父母忙着下地挣工分,让她跟着瘫痪的奶奶,在床上呆了一个冬天。等到来年春暖时,她怎么也站不起来了,双腿无力,肌肉开始萎缩。父母吓坏了,赶忙找当地最有名的中医先生治疗,经过半年的打针吃药,她终于恢复了健康。她穿着姑姑买的花裙子,头上扎着一根红毛线,唱歌跳舞,真是天真活泼以为命中注定的劫难算是过去了,哪曾想不久以后,更残酷的病魔再次降临。
那年夏天,母亲带她去看外婆。外婆家在25公里以外的地方,中间隔着美丽的嘉陵江,除了过江时要坐一会儿船剩下的全是走路。难得回次娘家,母亲打算多住些日子。老天爷更是帮忙。到了外婆家,天气异常闷热,乌云压顶,天像是要垮塌了一样,接着狂风大作大雨倾盆。一连几天的雨,使得嘉陵江洪水泛滥。这时,她开始无端的拉肚子、发高烧,怎么打针吃药也不好。一晃半个月过去了,她的病情越发严重,眼睛也开始模糊,等到嘉陵江水退去,父亲来接她们回家时,她已经看不清楚人了。这期间,母亲和舅舅在当时那种条件下,能想的办法都想了。外婆还请了几个神仙大师来诊治,草纸烧了几箩筐也没见好,相反这一耽搁,她几乎完全失明。都说她是前世害过人,今生遭到了报应,没救了。父亲不信,东拼西凑地凑了一些路费,带她到省城医院。经过几家权威医院的检查,结论一致:首先是,严重营养不良;其次是,眼角膜严重溃烂。医生们都说是因为治疗不及时耽误了。
回家的路上,太阳像火一样烘烤着,父亲带的水早已经喝干。她趴在父亲的背上奄奄一息,嘴里含糊的说着,爸爸我渴……她哪里懂得,此刻父亲的心更像是火烧焦了一样难受。父亲实在是撑不住了,把她放下试着走开。她却叫着爸爸,爸爸。后来听说,父亲当时打算就那样放弃她,是死是活都不要了。然而毕竟是亲生骨肉,父亲最终还是不忍心,坚持着将她背了回去,并且养育成人。
如今想起来,当时父亲放弃她,或许是很对的做法。因为她活着并不感到快乐。她的童年是孤独的,不能跟村里的孩子一起玩,一起上学,她只能以姑姑买的收音机为伴。当然收音机变成了她最好的老师,以至于今天她才不像是个没受过文化教育的人。她喜欢音乐和文学。从十多岁开始,她就专门收听文学类节目和写作方面的讲座。虽然闹得不是很明白,但要写一篇表达自己心情的小文章,她还算弄得清楚。有了那方面的熏陶,她的内心变得异常柔软,情感变得异常丰富,也开始有了少女最迷离的梦。
转眼她长大了,别人家的女儿被父母宠得像公主,而她完全是一种灰姑娘的处境。每日煮饭洗碗宰猪草扫地,一家人的粮食麦子谷子,父母从田地里收回来,后期工作都是她来完成。晾晒去壳,弄得头上身上耳朵里鼻子里都是灰。有时不注意,烧火把手背烫起泡,切菜把手指削掉一块肉。如此悲惨而可怜的灰姑娘,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位王子出现,来解救她。十八岁了,说媒的开始登门。她们本着龙配龙,凤配凤的思想,什么样的人都给她介绍。脑子半傻不灵的,缺胳膊少腿的,又丑又老的,真是等级分明。她难过极了,她想她不是瞧不起同样身体残疾的人,只是一个人身体残疾了,怎么就如此掉价?这不仅是一种歧视和羞辱,更有以后的生活中,双方都是残疾,该有多大的不方便,她们想过吗?其实她心里早喜欢一个男孩,只是那个男孩太优秀,对谁都不能说,假如说出来别人会将她骂死。不要说是她,就是村里其他女孩也不配。因为那男孩在当时的农村来说,不仅家境好而且人长得帅气,又有文化而且能歌善舞,他是村里众多少女心中的偶像。她和他是因为都爱好唱歌结识的。她虽然盲了眼睛,可比起村里其他女孩,她似乎要聪明许多。因为她会唱很多好听的歌曲,然而这些都不是她的什么资本。眼睛看不到,哪怕她还能做很多农活,在别人眼里她也是个废人。每每听到废人这个词,她的心如刀割一样疼痛,所以对那个男孩她只能在心里偷偷的喜欢,成为她活下去的力量。说媒得不断,父母见她一个也不答应,气火了。母亲说,她不快点嫁人,哥哥怎么成家,谁愿意来照顾一个瞎眼妹妹。父亲一直很疼她,可现在见她好说歹说都不同意,于是揪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,撞得她的颈部和额头肿起一个个血包。那段时间她简直要疯了,邻居来串门,她都以为说媒得又来了。她心里充满恐慌,她暗暗发誓3年内,一定要在报刊上发表一篇作品,给那个男孩看,证明她有活着的价值,然后她就悄悄死去。
命运无情又似乎对她很是眷顾,不到3年,她的一首小诗被当地一家刊物采用,也因此改变了她目前的处境。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灰姑娘,而那个男孩不是王子,他只是一个电视台的记者,似乎冥冥之中他就是来解救她的那个王子。他已经离开村子几年了,中间她给他写过信,向他诉说心里的不快乐。偶尔他也给她回过信,鼓励她要对生活充满信心。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,他将她的情况报导了出去,找到当地残联,于是残联送她去学会了按摩,人生开始峰回路转。
21岁那年,老公,一个大她两岁,善良憨厚的小伙。在报纸上看到她的消息,被她自强不息的精神所打动,便写信给她嘘寒问暖,并表示愿意做她的一双眼睛直到永远。她像是做梦一样,心里满是甜蜜和期待。一番了解之后,老公从遥远的河南来到四川,在她准备开店时及时出现。老公真是个很不错的人,对她不仅关怀备至,照顾有加,还要经常忍受她因为敏感而逆反爆发的脾气,包括她家人的怀疑和他家人的不理解。刚开始生活环境很差,一间不足30平米的门面房便是他们的家和工作地点。隔着帘子,里面一张宽点的床,他们睡觉,外面两张按摩床便是营业所用,连铺的盖的都没有换洗的。还有吃饭的餐桌和坐的凳子也没有,一个做饭的炉子,放在门前的台阶上。有时做饭,老公没注意,过路的小学生会将他们正在吮吸的冰糕水滴在锅里,搞些哭笑不得的恶作剧。生意不好,一天没两个人,半小时5块一小时十块。她个子矮小,遇到一个肥胖的人,她累得骨头都要散了,即使那样她也没觉得不开心。老公从附近的单位里找来报纸杂志给她读,要不就带着她全城转,把他看到的人和事讲给她听。有这样一个好老公,真是她的福气,所以她活的很自信,几乎忘了自己是个盲人。渐渐的生意好起来,生活环境有了改善,并且有了可爱的宝宝。后来又买了一套一百五十平米的房子。比起当初,现在的生活条件,简直就是天堂。这些年,他们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泪,以及因为一些客观的问题,和自身性格的问题,吵过多少架,数都数不清。日子趋于平淡,生意从最初的冷清到后来的火爆,到如今的冷清,真是熬炼人的意志。本来她是有机遇可以多赚一些钱的,比如扩大经营,多项投资。然而由于她居安思危,缺乏安全感的心里错过了最有利的发展时期。老公带领一群人,去做他喜欢的慈善事业,很少有时间陪她。儿子在外面读高中,只有每个周末通次电话,给她一时快乐,剩下的又是寂寞。她一个人守着几张按摩床,做几个特别信赖她的熟客。一天一大半时间都闲着,至于赚钱多少,她倒不是特别在乎。只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惆怅,时刻将她困扰。
窗外人声鼎沸,川流不息。她仰望天空,什么也没看到,只有想象着云朵的自由,飞鸟的自由。回忆这些年来所经受过的,心里似乎有一些萦隐的美好又有一些萦隐的触痛。
(来源《巴蜀残梦文学平台》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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