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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家老院
我的老家在农村。农村家庭都有个院子,我家也不例外。
刚搬进去时,院子一片荒草戚戚,没有围墙。秋收后,父母用那一季的玉米秸杆竖起了三面纸老虎“围墙”。那些秸秆要当柴火做饭,还要喂羊。一冬天下来,围墙越来越单薄,父母又用枯树枝围了一圈。那道篱笆墙用了好几年。
父亲会唱戏。壮年时,他常年跟着剧团在外地演出,很少顾家。他热爱生活,不甘平凡,却阅尽人生艰辛,饱尝戏里奢华,戏外人生的炎凉。步入老年,他才停止漂泊,像飞倦的鸟归巢一样。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他的庄稼和院子上。种植了几亩果园。像侍候孩子一样,照顾这些果树。
三年后,果树挂果。1999年,父亲用卖苹果的钱买来红砖,盖起了高高的围墙、门楼。门楼上立一匾额:上书木刻的四个金色大字‘祥麟臻圃’,右下方小字落款,一九九九年夏月。这是满腹才华的父亲对这院子所寄予的最大的希望和寓意了。
至此,小院算是走完了它的青涩童年,步入强健的中年。
院子里种了桃树、杏树、柿子树、葡萄树等。春有百花,夏有凉风,秋有果,冬有雪,四季分明地在我们家的大院子里变换。一方小院,被他经营的浓郁而热烈。
葡萄树是我从学校要回来种在院子里的, 同时要回来的还有芭蕉。一时间院子里姹紫嫣红开遍,热闹非凡。那时,我们都像蚂蚁搬家一样,为院子的繁盛添砖加瓦。
我最喜欢秋季的小院。夏秋之交,紫红的葡萄挂满枝头。那时还在教书的我,一到星期天总是飞奔着回家,拿来一只小盆采下,细细的洗好,拿一颗放在唇齿间,轻轻的咬破皮,顿时琼浆玉液溢满口中。父亲很少吃,看着我们吃,他总是非常高兴!
年轻的时候不知家的好,把它当成牢笼,一心想飞。一旦到离开他的时候,才体会到撕心裂肺的痛。我结婚那天,无意间抬头,看到。堂屋门楣上贴着大红对联,有一副横联:良辰美景,是父亲手书的。我仰天似自言自语:良辰美景奈何天……
姐姐不解的凝视我好久……
离开院子时,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根树枝,被硬生生从大树上折断。
时光流逝。为了生存,又去南方漂泊。南方的夏天特别漫长,蚊子又肥实又多。实在酷热难耐,就回老家小住。喜欢在月朗星稀的晚上,躺在院子中父亲的凉椅上数满天星星,乘着徐徐南风,吃着母亲早春种下、应时节成熟的嫩玉米棒子,凉快透彻才回屋。早晨总是在村中吆喝着卖菜,卖馒头的声音中自然醒来。乡村的安宁,闲适,真有点让我乐不思南方。
没过几年,父亲中风,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――偏瘫。生活难已自理,家庭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母亲的肩头。
父亲生病前,父亲是母亲的天,是母亲的一切,母亲在父亲的佑护下过了大半辈子。暮年了,她的天却在朝夕间轰然倒塌,她一个弱小的旧式女子,用她的坚韧,不屈,为父亲擎开了一把大伞,打理着这个家,这个院子。她在地里干活时,还要想着独自在家的父亲是不是又倒地上了,是不是又大小便失禁,爱干净的父亲是不是又难为情的暗自落泪。她中间总是回家一两次,照看父亲。就是这样,他们又在这院子里生活了好几年。
她一边照料诸事不方便的父亲,一边侍弄着院子。她每年都留着几只柿子在树上,等着我们回来再采。 有些年份我们初冬季节回来,总还能看到挂在树枝上的红彤彤的柿子,心里暖融融的,像船驶进了港湾。
那时院子虽已不如往年,但我们还是盼着回家,有父母在,家永远是家。
种植公英是在父亲半身不遂后,壮志暮年的他,在院子里种下了这一片亮色。那时我们也结束了漂泊生活。回到家乡的小城谋生。
蒲公英俗名婆婆丁,虽苦但很有药效。它的嫩叶,花可以蒸菜吃,亦可以入药,我喜欢吃用蒲公英蒸的菜,特别喜欢这种带苦味的清香――它有着生活的味道。所以每年春天,他们总是托人给我们带一些过来。
后来,父母身体一年不如一年,记忆力下降,丢三落四。一年内发生两次火灾,是母亲烧饭后,柴火忘记熄灭,一夜之间,厨房化为灰烬。大火之后,老实内向,一生没经历过大事的母亲,一直为因自己疏忽而烧掉财物自责、内疚。富有创意的哥哥帮他们新盖了厨房:长长的前檐,大大的方形窗户,浪漫、时尚,充满诗情画意,像极了南国的酒巴,人见人爱。有了新厨房,再加上时间更叠,母亲的生活又步入正常轨道。父母在农村老家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生活。
慢慢的,他们干不动地里的活了,生活难以自理,没人在身边照顾,我们再也不放心。被在城里生活的哥哥接到了身边。
老家的院子开始荒芜,它像一个完成了历史使命的老人,独自矗立,默默承受着岁月的剥蚀。 偶尔回老家,看到两扇大门那深红的油漆已经斑驳不堪,牌匾横幅上的字也少了‘祥麟’两字,右下角“夏月”还在,少的是一九九年这几个字。
十几年的时间,这院子也如父亲一样,走过它的青涩,茂盛,而今洗尽铅华,默默度过它的暮年。
推门进去,尘封的一切,满满一怀物非人亦非的沧桑感,只有蒲公英们,根在地下纵横交错,绿叶黄花葳蕤着,年复一年的春风吹又生。 我深感:我姊妹三个就是父母所种植的蒲公英:父母知道,我们要远行,每人送给我们一把小伞……在成熟的季节,他把希望撒播,让我们随风吹去,到各地生根发芽。我们则千里万里,时时想念他们。
又过几年,父母也像他们种的庄稼一样,被时光收割殆尽。老家更是:深院闭,小庭空,落花不再红,秋意鸣长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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